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藏学界前辈、意大利学者杜齐教授到访阿里,面向古格的废墟群,留下这样一段文字:
“今天,人们似乎看到荒原正从山谷以缓慢的速度坚定地攀缘而上,但又想在它光秃秃的黄色山峡上留下伟大过去的痕迹。”
许多年过去,历经阳光风雨剥蚀,虽然荒原有所扩展,但这片土地上“伟大的过去的痕迹”依旧,并且已经和正在抖落尘埃;曾经的存在被发现和重新发现,被认识和重新认识;不因某些谜底的揭开而魅力稍逊,恰恰相反,更多史前未知如同迷蒙雾霭迎面而来,人们对这一地区的兴趣和向往不减反增。
古格王宫遗址。
持续了数十年的“阿里热”中,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作为推波助澜者的考古业绩。起初有两支队伍,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和四川大学历史系,长时期与西藏和阿里的文物部门合作,与藏族考古工作者一起,发掘古格也发掘象雄,发掘几千上万年前的新、旧石器时代,不时从阿里的这里那里,发现了这个,发现了那个,阿里古文明3000年来的空白被一点一点充填——地处古代南亚、中亚和中原的环围之中,多种文明交汇之地,它的历史地理一定不同寻常,不同寻常的历史地理之发现一定会让今人惊喜惊异惊诧,而事实上果真如此:何曾“化外”过,简直太“文化”!直到最近这些年,听说偶然发现了年代久远的丝绸,听说又有金面具重见天日,就连象雄都城穹窿银堡也传说成真,不是一处是两处,分别位于札达县达巴乡曲龙村和噶尔县门士乡的卡尔东,为此引发了业界争议,甚至吸引了非专业人士参与发现和讨论,可见热度不减,愈发为其添加神秘光环。
曾经长期守护东嘎遗址的阿旺木兰老人。
后续跟进的考古队伍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的专家们,他们是被同在噶尔县门士乡古如甲木寺前随葬有丝绸和茶叶的古墓地吸引而来。与西藏文物和阿里文化部门合作,对于这片古墓群包括曲踏墓地连续三年的发掘,以大量古象雄旧物的出土,上榜“2014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
东嘎石窟内的藻井式窟顶。
与“王侯”文字、鸟兽图案丝织品一道出土的疑似茶叶之物,是由中国科学院地质所吕厚远研究员确认的。2013年在阿里首府狮泉河镇召开“象雄文化论坛”,他出席并演示了利用茶叶中的植硅体和植钙体等微化石新技术的鉴定过程。丝绸和茶叶的发现意义重大,说明起码在1800年前,丝绸之路南下支线已然存在。继续往前追溯,古代交通的开辟或许更早,西部高原自有人类活动以来,越过喜马拉雅天然屏障,两侧的人群就有了交往,连接中原内地的古道就已贯通。
托林寺内壁画上的金刚舞女形象。
根据次仁加布先生提供的线索,孢粉学家吕厚远研究员前往古格王城遗址一侧山地考察,希望证实传说中“国王米田”的存在,并希望借此可以发现旱稻产地的世界最高海拔纪录。相传这儿曾有一片稻田,所产之米专供王室享用。然而实验室分析结果,该地土壤中并未发现稻米孢粉及植硅体,传说还是传说。
古格王宫遗址处于象泉河畔、扎达土林地貌之中。
有时不免就想,考古工作者充当了“阿里热”先导角色,其实很寂寞很沉默,倒是我们这些尾随其后的人,记者、作家、艺术家和旅游者,亦步亦趋地跟进着,激赏着,喧哗着——或说“起哄”着,我自己就是。
从稍嫌功利的旅游眼光看来,阿里拥有多项极品级旅游资源,是上佳旅游目的地。其极品特质不只体现在哪一条山脉哪一座湖泊,哪一处遗址哪几样民俗风情,它其实是整体的全方位的,包括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和历史地理,甚至超越了可见的存在,直达属于想象力所能及达的边际,或说是漫无边际。